前些天听母亲说，村里的老妇“麻三”在城里捡垃圾回家的公路上，被一辆大货车撞死了。肇事方赔了20万元，因为她无儿无女，这笔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侄儿和侄媳妇的手里。他们只用少量的钱把这位孤苦一生的老人草草安葬，大部分的钱给自己的女儿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。
麻三年轻时候是邻村的媳妇，那时村里虽说生活条件普遍不怎么样，但她婆家也算正常人家。新婚燕尔，她充满希望的新人生正在开启。
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，彻底地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。那天她下田经过一条狭窄的小路时，遇上一头怀孕的母牛，母牛的大肚子挤到了她，她脚下一滑，摔到了路边的土坑。那土坑不深，她并没有受伤，但她顿时暴怒起来，抡起锄头，朝着那头母牛的肚子使劲挖下去。母牛肚子当场就被挖开，露出肚子里的小牛。母牛血流不止，倒在地上不断挣扎与哀嚎，很久才渐渐不动了，咽气了。
事情发生后，牛的主人非常生气，找上门大闹。最后她婆家赔钱加上赔礼道歉，才算了事。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年代，一头牛的价值差不多相当于小半个家当了，而怀孕的母牛更是值钱。麻三闯下的这个祸，让婆家损失惨重。她婆家一方面心疼钱，更觉得她脾气太乖张暴烈了。过门没多久就惹下这样的大祸，现在会挖死牛，将来说不定会挖死人。婆家觉得这种媳妇不能留，就把她退回娘家了。
这件事在当地一时人人皆知，所以再没有人敢要她了。后来麻三的父母相继去世，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，经常受人欺凌。每当受了委屈，她就到父母坟头上坐着哭。渐渐地，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了。有时候，她把垃圾堆里捡到的一些人家丢掉的死狗、死鸡或长了蛆虫的火腿肉拿到父母坟前，用双手去扒父母坟上的土，喊着父母出来吃。
后来她被我们村里一个叫金宏的光棍收做媳妇，家里又穷又乱。第二年她怀孕了，精神仍旧不正常，丈夫时常往死里打她。有一次冲着肚子狠命用脚踢，把她肚子里的孩子踢流产了。她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，但是从此再也没有怀过孕。当年她用锄头挖死了怀孕的母牛与肚中的小牛，现在她的胎儿也被老公踢死，从而一生没儿没女，越过越凄凉。细细思量，这因果之可怕，真是让人不寒而粟！
过了一些年，她丈夫金宏也生病过世了，她独自住在侄儿房后的一个茅草屋里。她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，智力也严重退化，渐渐地话都说不清楚了，整天蓬头垢面，以捡垃圾为生。
我母亲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同情麻三的人，看到村里不懂事的孩子用石头追打她，母亲次次都会阻止。麻三没有鞋子穿，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双破旧的鞋子，鞋帮都烂得不成样子了，她用稻草编的绳子把鞋底绑在脚上，走路一拖一拖的。母亲看了觉得心酸，就买了一双新布鞋给麻三。下次看到她仍然穿着破鞋子时，母亲就问她新买的布鞋怎么不穿，可是她听不懂，比划半天也说不清楚。有一次，母亲见她用灶火灰洗衣服，就买了一包洗衣粉给她。几天后遇到她，麻三意外地很清楚地跟母亲说，她的洗衣粉被人偷走了。
因为侄儿侄媳妇从不管她，孤苦无依的麻三只能靠捡垃圾为生。村子离城不远，麻三经常早出晚归到城里捡垃圾废纸，晚上回到自己的茅草屋过夜。我在城里偶尔碰到她在捡垃圾，或在垃圾筒里翻东西吃，都会买几个包子给她，再给她一些零钱。
有时也拿一点钱给母亲，让母亲时不时地周济她一下。但是后来有一次母亲给她钱时，她竟然不肯要了，不要的原因她也说不清楚。听她的邻居说，原来她身上只要有钱，就会被侄儿和侄媳妇搜走，不给就会挨打。也就是说，无论是她捡垃圾赚来的一点零钱，还是别人给她的钱物，她自己几乎从来都不得受用。
最后，麻三就以出车祸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。
评论